作者: 來源: 菏澤日報 發(fā)表時間: 2021-11-23 09:48
□ 侯凌肖
在我的記憶里,磚或石頭砌的大井,是魯西南鄉(xiāng)村的一道風景。井往往有幾丈深,井口或方或圓,高高的井臺上用老磚或舊石板鋪地,有的還安有水車、木撐桿等,以方便取水。井口長年累月敞亮著,迎送著白云、樹木和汲水人的倒影。
張莊村西頭也有一口老井。井臺也是高高的,長滿了綠色的苔蘚,圓圓的井口有四塊石板鑲著,組成了一個大大的“口”字。井沿被井繩勒出明顯的印痕,歲月把石板打磨得溜光水滑。一棵高大的槐樹虬枝蒼勁,和水井日夜相伴——村里人也說不清是先有了這棵槐樹,還是先有了這口水井。樹根盤繞著水井,井水滋養(yǎng)著樹根,樹冠遮蔽著井眼,井眼仰望著樹冠,她們一起見證著村莊的興衰更替。
打小,家長就不許小孩到井邊玩耍,嚇唬說,掉進井里會淹死,再也見不到大人了!可小孩子不信這一套,約了三五個玩伴互相壯膽去“探險”。一伙人探頭探腦,貓著腰,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,待離近井口,便膽戰(zhàn)心驚往井下瞄:看見了井壁長滿青苔,看到了井水很深也很清,還看到了自己的影子……但這時總是“偏巧”有大人出現(xiàn),給一頓嚴厲的呵斥。
那時,村民吃水全靠肩挑人抬,非常困難,所以廚屋里都備有一口水缸來儲水。打水用的是三道箍的大木桶,莊稼人叫“木筲”,又笨又重,盛滿水足有四五十斤重。
記得一年秋末,大雨連續(xù)下了四五天,仍沒有要停的意思,到處都是泥水。小腳的母親一步一滑走進廚屋,望著見底的水缸,發(fā)開了愁。這時大門“吱”的一聲開了,原來是表哥趔趔趄趄來送水。他頭戴斗笠,身披蓑衣,可還是渾身濕透沾滿了泥。表哥喘著粗氣苦笑:“眼看到家了又滑倒啦!又回去到井上挑?!蹦赣H和我聽了,真是又感動又心疼。
因為有表哥呵護,我第一次打水已經上了初中,是一位鄉(xiāng)鄰教我從井里打出來的。由于力氣小,胡同又高低不平,費了吃奶的氣力才把半擔水挑回家。我滿頭大汗,氣喘吁吁,真不知道瘦弱的表哥怎么可以擔那么多。
提起井上打水,不由讓我想起盲人九如。他五十來歲,細高干瘦的老頭,手里常拿一根木棍“探路”。他雖是地主成分,但因為脾氣好,所以人緣倒不錯。大家都說他是個能人,明眼人會干的活兒,他都會。隊里給牲口鍘草,人家續(xù)草他按鍘,配合十分默契,從沒出過閃失。更讓人嘆服的是九如打水,他一邊擔著水桶,一邊用木根敲擊著路面?!熬湃?,打水去?”“嗯,打水,打水!”走在街上,只要有人給他打招呼,健談的他就要與人侃幾句。
“九如,我?guī)湍惆?!”打水的多,從不缺熱心人?!安挥?,不用,我自己來!”他總是連聲謝絕,等輪到了,就放下盲棍,摸索著蹲到井邊,把掛上桶的井繩慢慢往下續(xù)。待水桶觸到水面,九如就把井繩左右搖動,桶襻也便歡快地哼唱起來。只見他突地松下井繩,然后快速一扽,水桶便立時灌滿。接著彎腰提氣,雙手輪換著把井繩一下下收回。等水桶升到井口,他伸手抓住桶襻,然后輕輕往井臺一放,一桶水就打上來了。
大家都不說話,其實心里暗暗豎著拇指。愛開玩笑的郭松打趣:“都說瞎能,我看,你是真能!”九如不生氣,反而哈哈大笑:“天無絕人之路,俺也得好好活著呀!”說完,摸著盲棍,挑起水桶,樂呵呵走了。
經常在井上打水,筲桶掉落井中也就不稀罕,可撈筲仍然是大伙喜歡看的熱鬧。這井大的套小的,深得很,又不知桶口朝上還是朝下,所以撈桶也絕非易事。往往先是用長繩綁了抓鉤湊合,如果不行,再去借專門撈筲的錨——這種錨,四周上下全是鉤,碰上桶就跑不了。大伙兒都知道,筲在井里,撈出來是遲早的事,所以,無論是撈筲者,還是看熱鬧的,一個個都笑呵呵的。
故鄉(xiāng)的老井,是我童年的樂園,承載了我美好的回憶,讓我永生不忘。